2011年6月17日星期五

《上蒼選了妳》第一天(下)

我到機場時不到五點半,顯然我是第一個到的, check-in完畢,還要等一個半小時。一個人站在機場,一下流淚,一下冷靜,走過來走過去,一直問自己,我對醫學一竅不通,我有什麼用?能做什麼?發現我竟然沒有熟識的醫生朋友!

小郭提醒我找以前的一個長官,她投資兩岸的醫學美容,認識一些醫生,試著冷靜地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及需要什麼幫助,她連絡一個整形醫生以及他在上海的醫生朋友打給我,我聽了初步判斷這是將來的事情,現在他們幫不上忙。

華研同事打來,說剛剛送到上海瑞金醫院,我父親也打來,我請他立刻去打聽上海瑞金醫院怎麼樣。除了我父親跟小郭、小王,我趁著這空檔打了電話給小白及小玉。這兩人跟我的交情都夠,小白的人脈很廣,應該可以打聽到醫學方面的消息,小玉常駐上海六年,才返台不久,上海狀況他很清楚。

兩人一接到我電話,剛開始都是笑咪咪地問我周五晚上要去哪裡啊?聽我說完,兩人口氣大變,我可以感受出電話那頭的驚嚇。兩人開始打聽,事情在我朋友間傳開,我的電話開始不停的響,不停的有短訊湧入。這樣不是辦法,我沒有時間跟力氣應付太多人,我需要熟悉上海、兩岸的人,了解燒燙傷的人,如果要返台能幫上忙的人,小郭、小王、小白、小玉四個人加起來應該夠了,我只鎖定這四人及我父親聯絡。

任爸到了。任爸一如往常,聲音宏亮精神飽滿,不過,我看得出來他的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擔憂。任爸不停的安慰我,叫我冷靜,說他會看面相,萱萱吉人天相沒事,只燒到背,皮肉傷罷了。

阿嬤與青姐再隔一會兒也到了,兩人面色凝重,沉默不語。這時,小王回傳短訊給我,告訴我瑞金醫院很 OK,他也是去那家,小白、小玉也打聽了上海醫院情形,回覆瑞金燒燙傷很有名,我爸爸也打電話來,告訴我:「聽說瑞金醫院不錯!」

接下來,我們靜靜上了飛機,飛了一個半小時,八點半抵達上海,華研聯絡車子來接。一路上,我們四個人幾乎沒有講話,可能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吧。一路上,我就是一下子忍不住哭泣、一下子保持冷靜,哭著想,怎麼會這樣?會不會很嚴重?會毀容嗎?會死掉嗎?

哭完擦擦眼淚,冷靜想如果很嚴重,我能做什麼?等一下到了上海,我會遇到什麼?我突然想起今晚本來要去參加婚禮,今晚是好友林志鴻(林志玲兄)的婚禮。他本來邀我當伴郎,我滿口答應,婚禮前一、兩周我父親說我近期內要結婚(原訂 2011年4月1日),當人家伴郎會沖喜,一定要婉拒。臨時害他措手不及,念了我好久,前兩天他還特別跟我確認我會不會出席婚禮,我記得我說:「一定會!我再放你鴿子,你恐怕再也不理我了!」結果,我又放他鴿子。不過,他明天看到新聞應該就會諒解了吧,我傳了一個簡短的短訊「臨時有要事,無法參加,抱歉!」。

寫到這裡是 2011年3月初,我們原訂 2011年4月1日的婚禮,因為她的身體恢復不了那麼快,已無限期延期。有一種說法是當伴郎不要超過三次,否則會結不了婚。我很早就當過兩次伴郎了,為求心安,對於接下來的伴郎(第三次)邀請我都是左閃右躲,在我自己婚期決定後,林志鴻的邀約我就爽快答應。一切就是這麼詭異,雖然我這麼小心,這麼寧可信其有,甚至聽父親的話推掉了邀約,在既定原本要當伴郎的日子,就這麼倒楣,這麼低的機率,發生了我婚禮無法如期舉行的事情。

2011年4月,我一口氣答應了兩個 5月的伴郎邀約,突然間,我不大相信這個說法了,或者我也好奇我還能多倒楣。我想,把握當下比較重要,現在,能幫忙兩個好友,比起閃東閃西、閃說法、閃不知的將來,重要的多吧!

晚上快要十點,我們抵達上海瑞金醫院。到了醫院門口,華研同仁出來請我們在車上等一下,有幾家媒體知道了,堵住醫院入口,他們幫我們安排其他入口。

我想,都什麼時候了,哪有空管媒體,媒體不重要吧?公開場合爆炸, Selina受傷有多少人看到,紙包不住火,消息出來只是遲早的事啊!

隨著華研同仁的引導,我們一行人進入了四樓醫生的辦公室。灼傷中心主任是張勤醫生,我們四個人以及華研董事長在上海的朋友林董事長,五個人擠進了張主任的辦公室。簡單幾句寒暄與介紹後,張主任劈頭就說:「這個燒傷是嚴重的,總面積超過 50%,雙腿最嚴重,我知道你們要問什麼,雙腿將來一定留疤,沒得說。臉還好,暫時,命是保住了。」任爸聽聞沒有影響到器官、生理功能等,一直安慰大家,好險重要部位都沒有影響,非常感恩。

我聽完大吃一驚,心想,任爸您的期待也太低了吧?哪裡是只有背,天啊,太嚴重了,眼淚開始不爭氣的流,好像整間辦公室也只有我一個人不爭氣流淚。大家關心其他細節,其實我也一直很想聽張主任解釋燒燙傷,但我只記得他說了「急救、清創、植皮、復健,面積太大很難植,清創與植皮是相對概念」等等,其他一直恍神。

印象中,張主任顯得非常有自信:「瑞金醫院的燒燙傷是有名的,燒燙傷的治療,雖然與西方國家用的方法不同,但我們比歐美先進國家厲害,因為西方先進國家很少有燒燙傷,我們在內地每天要門診三百位病人,經驗豐富,各式各樣的燒傷我們都見過了。」又說:「但是,我只管救命,命保住後,其他的交給別的專業,我要去救下一條命,植完皮之後的美容、復健工作,肯定是由別的專業負責,台灣這方面也很先進的,將來建議你們送回台灣,你們照顧也方便。不過,一切由家屬決定,現在留在這裡也可以,送回台灣也可以,我完全沒問題。」還說:「清創越深越安全,但將來復原越難,我一般都以生命安全最重要,不過這個病人我會特別小心,我壓力也很大。」大家聽了都放心不少,張主任的說明讓我們很信任、放心。

我們提出想去看她,張主任不建議,因為人才剛剛救回來,還在感染高峰期,要密切監控觀察,她才剛受驚嚇,怕她情緒波動影響各項生理指數。不過,張主任答應會轉達我們都來了。

我待在那個空間快要窒息,跑出辦公室,手機一直響,接了通電話是媒體朋友,沒心情說什麼匆匆掛掉,同時,有個女孩站在門口呆若木雞,是她的貼身助理小瑜。

小瑜跟我說了一下事發經過,大致上是本來應該依序爆炸的五個爆點,不知為何同時爆炸,而她跟俞灝明站在第五個爆點旁邊,正要準備跑,就被炸了出來,小瑜自己站在數十公尺外,也被爆炸威力掃到。現場很亂沒有水,就用滅火器噴。

先送松江醫院但醫院拒收,所以小瑜陪她光腳走去松江醫院急診室的廁所用水沖身體,後來救護車來了,才改送瑞金醫院。送醫途中,小瑜一直跟她說話怕她昏過去,小瑜跟我說,她告訴小瑜叫我一定要來,還叫小瑜拍下她的受傷照片,小瑜不敢拍,但她堅持。俞灝明的情況不清楚,但小瑜聽說他可能有吸入性嗆傷。我其實當下是無法專注的,也不大敢聽的,但還是硬著頭皮鼓起勇氣聽了一下。

小瑜突然哭著對我九十度鞠躬,嘴裡連說了七、八次對不起,我試圖扶她起來,發現她的身體整個是僵硬的,扶了好久才扶起來。一行人準備離開張主任辦公室時,我抓了一個任爸要簽文件的空檔跑進去,辦公室裡只有我跟任爸沒有別人,我拉下臉跪了下去:「張主任,我不知道怎麼辦,我不懂醫學,我只會求你,求你救救她!」那一剎那,我第一次懂了無助的意思,第一次體會到電視電影常常有的家屬跪求醫生情境。臨走前,張主任特地留他的手機號碼給我們,不管多晚不管什麼事情,都可以打給他。

離開醫院約十一點,林董事長安排我們先到他的飯店休息。總算見到醫生,聽到醫生說的話,大家心理應該稍微放心一點點了吧,進了飯店,坐在房間裡面,你看我、我看你。任爸忙著跟任媽打電話,任媽好像吵著要來,任爸說:「現在情況不明朗,來了也沒用,來了不就是我們夫妻倆抱頭痛哭而已?瑞金醫院的醫生很好,如果確定在這裡長期抗戰,妳再過來吧!」

阿嬤跟青姐忙著跟華研董事長、總經理聯繫回報,華研的內地戲劇主管也來了。林董事長的朋友,一位王姓內地律師也來了,王律師忙著安慰我們,並告訴我們上海瑞金醫院真的是內地燒燙傷數一數二的好醫院,在這裡醫療可以放心。

林董事長一直對我心理建設,要我有心理準備她的雙腿一定燒到焦黑了,我沒有勇氣問他這是張主任說的,還是燒傷常識。我,只是不停的在房間裡走過來又走過去,思考著我能做什麼。我讓阿嬤看她出事前寄給我的短訊,我跟阿嬤說我沒有回..我們兩個抱頭痛哭,但我們不能哭太久,因為阿嬤還有好多事情要聯絡。

趁著一個空檔,任爸突然跟我說:「阿中,你剛剛也聽到醫生說的了,現在的萱萱已經不是以前的萱萱,跟你當初訂婚的萱萱不一樣了,任爸很感激你陪著過來,將來不管你有什麼決定,任爸都覺得是對的。你放心,任爸硬朗得很,照顧爺爺之外再照顧女兒,沒有問題!」我當下吃了一驚,都什麼時候了,您跟我說這些,記憶中我沒有心力回話,一方面我不知道要說什麼,一方面我正忙著跟小白、小玉短訊。因為,一下子感覺沒有上海地緣的問題了、沒有再找好醫生的問題了,也沒有送回台灣的問題了,我請小白跟小玉協助打聽如何是正確的下一步。

同時,消息也傳開了,我收到很多關心祝福;小郭是虔誠的基督徒,她一直寄聖經的禱告文給我。在那個脆弱的時間點,任何一個關懷與加油,都讓我不停拭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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